沉痛悼念华罗庚同志

史 良

罗庚同志,你离开人间太早了,也太突然了。记得在两个多月前召开的六届全国政协第三次会议上,你当选为副主席,是那么充满信心地迎接未来的工作。你说摆在你面前要做的事很多,在数学方面主要是要做好两件事:一件是继续从事理论方面的研究,要把过去的手稿加以整理发表,因为你认为以往你扔在字纸篓的东西比已经发表的要多得多,这里面有不少是有用的;另一件是继续把数学用于生产实践,为发展国民经济服务。有人问你在这两者之间以哪一种为主?你果断地说,那要看实际的需要你是如此自觉地把自己的理想、追求和行动,完完全全和祖国、人民的利益紧紧地溶合在一起了。

你一直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这次是你第一次在政协任职,你表示在政协工作中要多做大团结大统一的工作。

 

你对邓颖超同志在去年政协大会上提出的“广交朋友”的号召十分赞同,多次和大 家谈到你在海内外的朋友很多,尤其在数学界,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有你的朋友,可以在广交朋友方面多做一点工作,以扩大爱国统一战线,促进早日实现祖国统一。你对未来的生 活和工作是如此充满信心和希望,谁也想不到你会那么快离开我们。

罗庚同志,在十年浩劫中,你因为得到周恩来总理的保护,把工资、供给关系从科技大学转到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幸免迁往外地或进“五七”干校,能够继续推广你所主张的“优选法”和“统筹法”(简称“双法”)。当时我们在一个学习组学习。这个学习组的召集人是胡愈之和杨东药两位同志,参加学习的人大都是“革命对象”。你每从外地推广“双法”回来,总要在学习组上谈谈自己的工作情况、心得体会和碰到的问题。记得一九七五年冬,你在哈尔滨大病一场,病愈后回京休息,你没事就到学习组来聊一会。那时正是乌云漫天的时刻,你说到你在黑龙江推广“双法”,曾登上大兴安岭,有时为了攻下一项技术难关,要几天几夜连续作战,工作是十分艰苦的,曾用“跌、打、滚、爬”四字来形容,加上来自人为的阻力,你病倒了,医生诊断你是“心肌梗塞”。这是你第一次得了心脏病。你曾在我们的学习小组上念过你病愈后的一首诗,内容是这样的:呼伦贝尔骏马,珠穆朗玛雄鹰。驰骋原野志千里,搏击长空气凌云, 一心为人民。壮士临阵决死,哪管些许伤痕。向千年老魔攻战,为百代新风斗争,慷慨掷此身!大家听后,都认为你的诗写得好, 更敬佩你为人民而牺牲自己一切的大无畏精神。你没有为疾病所吓倒,而是立下了“一心为人民”,“慷慨掷此身”的誓言,仍然东奔西跑地 工作,孜孜不倦地读和写。

特别是在拨乱反正之后,你欣喜万分,更加拼命地工作。结果, 一九八二年你第二次患心肌梗塞,又住进了医院。当时我也因病住院。你病房的桌子上堆满了中外书刊和资料,病房成了书房。医生不许你工作,你就躺在病床上思考问题。你的《数学方法与国民经济·前言》的手稿,就是在病房中写成的。出院后,医生一再嘱咐:“冠心病、心肌梗塞恢复期,需要休息,不参加任何活动。” 可是,你仍然在工作,一直工作到今年六月十二日,你在日本东京大学向日本数学界作学术报告时,讲完了最后一句话,因心脏病发作,倒在讲坛上。你把自己一生完完全全贡献给了“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

你是一九五零年冲破重重封锁从美国回到祖国的。你的爱国举动曾经影响了许许多多在海外的华裔知识分子,大家以你为榜样,选择了自己所走的正确道路。一九五一年,你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担负了民盟文教科技方面的领导工作。你以你在知识分子中的崇高 威望和影响,要求民盟盟员紧密团结在中国共产党周围,做党的助手和诤友,为社会主义 现代化建设和祖国统一大业贡献力量。你积极参加国家各项政治活动,经常为发展我国的 文化教育和科学技术事业献计献策,所提的意见和建议特别注意科学性和可行性。你一九七九年加人中国共产党后,仍然关心民盟工作的开展,积极参加民盟的活动。去年,你去长沙参加湖南优选法、统筹法和经济数学研究会成立大会,仍然抽出时间和民盟同志在一起座谈,并说:“新时期统一战线、民主党派工作十分重要,希望大家加强学习,增进团结,充分发挥民盟智力集团的特点,努力做好民盟工作,为经济振兴和新的技术革命作出贡献。”就在你去日本前不久,你还拿来一份你收到的美国医药卫生研究所的资料,希望民盟的工作人员翻译出来看看,以增加我们开展“三胞”工作的信息。你十分注意在海外华裔知识分子中进行大统一大团结的工作,认为如果把这件工作做好,祖国的统一就会更快实现, 祖国的科学技术事业也必然将会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发展。

你是抗战爆发后,于一九三八年从英国剑桥大学研究深造后回国的,那时你才二十八岁,风华正茂,即被聘为西南联大教授。你受到李公朴、闻一多先生爱国思想的熏陶,积极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爱国民主运动,掩护过革命同志和进步师生。闻一多先生遇难后,你的大女儿认闻夫人做干妈,你们两家在一起互相照顾、帮助,你不愧是李、闻二烈士的挚友。闻一多先生是在悼念李公朴先生遇难的纪念会上,作完了最后一次演讲, 遭受国民党特务的暗杀而倒下的,为祖国、为人民、为正义的事业献出了生命。而你,是为祖国的四化大业,为加强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学术交流,作完了最后一次学术报告而倒下的。虽然你们二人死于两个不同的时代,但是都是为祖国、为人民的事业而死的,精神是可歌可泣的,是永远值得后人纪念的。

罗庚同志,你说过:在过去,即使有报国之志,也无为人民服务之心。只有在解放之后,在党的教育下,才能树立起“为人民服务”这样一个十分严肃的观点。你一直把毛主席亲笔写给你的“不为个人,而为人民服务”的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不断鞭策自己前进。罗庚同志,你尽管是自学成才,但从不承认天才,你的名言:“聪明在于学习,天才由于积累”,几乎传遍育少年一代。你认为学习的敌人是“一曝十寒”。你还说“发愤早为好,苟晚休嫌迟 。最忌不努力,一生都无知。”直到你晚年,在学术界声誉已非常高,还常说 “人贵有自知之明”,一再声称自己只是一个读过初中、自学出身、单科独进的人,也只有一些数学知识,其它就一无所知了。你对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作过反复的深入的思考和认识,认为:“如果没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就不可能有深思明辨的能力来分清方法的有效性,也就做不出浅出的工作;如果没有实践,那么理论就会变得苍白无力,况且,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你还这样说:“发白才知智叟呆,埋头苦干向未来;“勤能补拙是良剂,一分辛苦一分才”。“一分辛苦一分才”,就是你所定过的道路的总结。你常说,科学就是实事求是的学问,科学家不是去做前人已经做过的工作,而是要有所创新。你把这些年来学习的体会归纳为:学习—分析—实践—再学习这样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这都是给后人留下的极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罗庚同志,仅仅在一个月前,你为祝贺我的八十五岁生日,亲笔给我写下了这样几句话:当年七君子,救国振人心,今朝盟主席,依党靠众群。本世纪同龄,超二千前进,两番与四化,祖国日日新。 如今,我捧着你的遗笔,悲痛万分。我痛哭世界和中国失去了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党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战士,民盟失去了一位卓越的领导人。天公啊,你为什么要过早地夺走这样一位才华超众的科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的生命! 罗庚同志,愿你在九泉之下安息,你的未竟的事业,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