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天成“贵妃池”

吴玉虎
2010年12月14日

阿克其格村——夜半逢险情——柔水天成“贵妃池”——“狡猾”的巴郎子

8月12日,我们要去一个叫苏克皮亚的牧业居民点,这里同时又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某部二连的牧业点。汽车将我们送到距叶城县城约百余公里的阿克其格村,我们始知后面的行程,又因山路被洪水冲断而只有雇骆驼进山了。趁武副队长去联系骆驼的机会,我们几个人在村庄周围作了粗略的考察。
这个村已位于昆仑山的前山山麓,由百余公里的戈壁滩而和县城相隔。作为小片绿洲农田,这里是靠昆仑山的雪水滋润着,几乎家家都有一个杏园,几十棵杏树,杏树上全都挂满了金黄色的杏子,西昆仑山的山前地带的其它村庄几乎都是如此。这要是在刚上山时,我们或许早就要饱食一顿了。但此时,特别是我,在经历了上次在莫莫克的教训后,面对杏林,变得萎缩不前了,甚至在当地老乡热情地邀请我们去摘杏子的情况下也无动于衷,情愿免此口福,只是在硕果累累的杏林中拍了几张照片而已。
晚上,因武副队长联系好的交通工具还未到,所以,我们就在大队部的办公室中暂住,我睡在一张办公桌上。这里虽只有海拔2 300多米高,白天确实很热,但后半夜竟将睡在鸭绒被里的我冻醒了两次。可见这里的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
焦急烦闷地又等了一天,仍是失望。13日晚上11时许,我们刚进被窝约20分钟,武副队长联系好的一台建设兵团前往畜牧点送面粉的55型拖拉机来了,愿顺便送我们进山。于是,迅速起床,紧张地装车、告别,半小时后正式启程离村。
一路上漆黑,但机手看来是非常熟悉路况的,否则真不知要开到哪里去。拖拉机一会儿在乱石滚滚的河滩里逆水而上,一会儿又在沟谷山麓间的艿艿草丛中大幅度地颠簸。由于我和马鸣扬言不怕冷,所以就坐在拖拉机拖斗的最前面为几位老先生挡风。
夜半时分在这昆仑山中,凉风嗖嗖,迎面袭来,使我们感到一阵冷过一阵。我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穿鸭绒衣,现在再想从打好的行李中拿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加上当地的老乡及小孩,拖斗上已坐了近10个人。所以,我就只好硬挺着,任凭夜风吹得浑身发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早到目的地。再看其他人,也都胡乱倦缩在拖斗里,东倒西歪地在发抖。这还不说,光是拖拉机后轮卷起的尘土,就能把我们活埋了。幸好是黑夜,若是在白天,便可见我们“土地爷”的真面目了。曾经有几次,拖拉机走错了路,并非机手不认识路,而是原路被洪水冲断了,只好返回,重新找路而行。
途中有些半米多深的沟坎,拖拉机好像根本不在乎,机手一加油就能过去,而我们可就苦了,稍不抓牢就有被扔下去的危险。最后一次过河时,拖拉机闯进了泥坑,怎么挣扎也出不来,只好扔下拖斗。机头独自爬了出来,又从旁边来拉拖斗。机头与拖斗的角度形成了一个90度的死角,任凭机头怎么使劲,拖斗也转不过弯来,可是,机手根本不在乎,只是一味地加大油门使猛劲,结果,拖斗被机头的斜力猛地拉翻了。坐在后面的七个人其中包括3个当地的“巴郎子”(维吾尔族语称小男孩为巴郎子)全部被扔到了河里,好在河水并不深,只没过膝盖。而我和马鸣由于始终紧抓着拖斗的车厢板,才幸免落水,后又纵身跳到附近的沙滩上。
因为拖斗只是侧面立起而并未彻底翻过个来,所以落水的人除浑身湿透外并未受伤。但是,本已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人,如今站在冰凉刺骨的河水中,全身更像筛糠一样大抖着,还要用两臂使劲撑着装在拖斗里尚未落水的行李和上千公斤的面粉等。多亏事先就知道路途艰难而多捆了几道绳子,加之拖斗又因机头的牵引而未曾倒扣过来,否则,行李和面粉等都会全部落水,并压在他们身上,那时的后果就不只是这光是发抖的惨状了。所以,这样的结局或许是应当庆幸的。如果说我们刚才还堪称“土地爷”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几个人可就是活脱脱的“落汤鸡”了。
经过大家20多分钟的努力,拖斗总算又正过来了,并上了所谓的正路。一车几近冻僵的人于凌晨4时许到达了牧业点,找了间空房子住下,他们落水的四人这才脱掉湿漉漉的衣裤,拖着已经冻得麻木的身体,打开半湿不干的行李,胡乱钻了进去。虽然大家这时都是又冷又饿,但因疲劳而谁也不愿摸黑去找些吃的出来,而是宁愿饿着也要先睡一觉再说。
由于昨夜的冻、饿、累以及翻车的惊险,而使我们大家都疲乏异常,一直到上午10时许才起来做饭,餐后已近12点了,遂决定去距离最近的一条山沟考察。
这一带的植物种类还是比较丰富的。特别是分布有较多的珍贵药用植物党参。它有着近似人参的药理作用,常用作人参的代用品。除了补脾益气、生津止渴等功用外,还可预防和治疗冠心病和高山适应不全症等疾病。在我们的常备药品中就有“复方党参片”。但是,比起新鲜的党参来,恐难免逊色,所以我顺便多采了些党参,以备不时嚼食。不过,这种嗜好,在整个考察队中也只能是我们从事植物学工作的人所独有的,或许这也可以称之为另一种“近水楼台”吧。
我顺着山沟向上,不觉就走出了几公里路。开始只是干石头沟,后来就出现了一汪一汪的山泉。清澈的泉水流经的是整块光洁润滑的巨石,展示的是真正的“清泉石上流”的诗境画意。再往上,竟出现了一个连一个的石质的水池。约有十余个,大小不等,洁白如玉,光滑细腻。
这是巨大的石灰岩山体被流水经无数年的冲蚀后,在其石面上出现的一个个约两米见方的、光滑的、近乎圆形的池子。每个水池的上游方向都有弯弯的流水槽注入细流,而下方则有小口下接的细槽排溢。整个“盆池”流线其壁,圆弧其缘,浑然一体,天然一色,无瑕无疵。池水清澈见底,加之石面的滑腻光洁,不禁使我想起临潼的华清池,虽垒砌工整恐也难免为之逊色了。想那贵妃池虽打磨精细,却终究为铁凿硬器所成,哪比得上这白玉般的天成之“浴盆”,虽亦为石料成就,却是经无数年为柔水冲蚀而成。沐浴其间的柔美舒适之感却是华清池也断不能与之相比的。
如此鬼斧神工之物,也可算是藏锦绣于野岭,伏娇景于深谷了。我相信任何人见了都会为之拍手叫绝并为之而动心的。但是,除了我们,又有谁能千里迢迢来到异地他乡这隐蔽僻静的山沟,来领略这令人赞叹的山乡奇景呢。恐也难怪我当时竟起了些许私心或者叫邪念吧,如若可能,我将愿把这一个个“白玉贵妃池”统统搬回我家,据为己有,与妻儿独占共享。这虽是青天白日的一枕黄粱。然而,我却敢于断言,任何一个见到它们的人都会充分理解我此时的心情,而并不会认为我这荒唐的想法趋于过分,反而只能产生出和我同样的想法。
越想心里越痒痒,我情不自禁地脱光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滑入约1米多深的清泉池中,尽情地泡、跳、撩、淋。竟忘记了这山中的温低水凉,也忘记了昨夜的筛糠之抖。一味地只是用身体的不同部位去与石质“浴池”摩擦。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是感觉到了这石头是如此地油腻滑润,仿佛是用琼脂蜂蜡所塑,而使人倍觉舒适,相比之下,竟至于显得我的肌肤有些粗糙了。
约浴30多分钟,忽然想起应将此情此景留影带走,以眩己谗人,以自豪亲朋,或以嘘于同仁,使其更广为世人所知,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竟有如此迷人的景物,或许会因此引来国内外游客,来享受这天然盆汤之浴,兼览胜境。遂开相机,调光圈,自拍于“贵妃池”中。一时间,昨夜的尘污土垢及困乏之气均荡然无存,连精神都好了许多。采起标本来更是轻松愉快,以至于很晚才回到驻地。
8月15日,翻完前两日的标本,餐后雇了4头毛驴,由两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维族小巴郎子带着去较远的“干沟”林区考察。翻过一座大山,就是干沟谷地。沿途是以芨芨草为主的干旱草原,林区的植物种类和昨天的差不多,只是山大沟深,面积要大得多。我们下了毛驴,徒步上山。毛驴交由两个巴郎子看护吃草。
这两个巴郎子的汉语说的很好,其中一个真是毛驴主人找来的好“监护人”。一路上,他指挥着我们在崎岖的山路间左拐右拐,过河爬山,并不时告诉我们一些他们骑驴的“经验”和“规矩”。每逢上山,他就叫我们别骑毛驴,说是山太高,驴会“塔西浪”(维语,“完蛋”之意)的;碰到下山,他又让我们从骑着的驴背上下来,说是坡太陡,不小心掉下来,人会“塔西浪”的。起初,我们对他可是言听计从的,后来才发觉他是心疼他们家的毛驴而有意在和我们耍心眼,可见他小小年纪真是狡猾得可以。所以,我们几个人在交换过会心的眼光之后,都笑呵呵地同他们聊起天来,只是不再理会他们的摆布了。首先是我,自恃不但骑过劣马,而且还骑过牦牛、骡子、骆驼等大牲口,对骑毛驴更是不在话下,更何况我还有人瘦身轻累不着毛驴这一条理由。所以,无论走在什么路上,对于小巴郎子的“忠告”只是笑答而绝不下驴。在一处实在太陡的山坡上,尽管下坡的毛驴只能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动,而小巴郎子又好说歹说劝我下来,但我却只是躺在驴背上,双手紧抓驴鞍,始终未曾下地,弄得他没办法,也就只好作罢。甚至在归途中,任我们怎么骑,他也不说什么了。但是,看得出来他心里对我们是愤愤不平的。因我骑的毛驴正是他家的。
回到驻地,当我们在汽灯下压标本时,知道实情后的他母亲当着几乎所有驻地的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那个巴郎子,并表示不能拿那份工钱和雇毛驴的钱,弄得我们倒不好意思起来。末了,我们还是照付了他们应得的钱,并笑看着那个巴郎子,而他也趁其母亲不注意时偷偷地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此刻,我更觉得这维族小男孩的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