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湿地多珍禽

吴玉虎
2014年02月26日

便车不便——千里冰封鄂陵湖——珍禽黑颈鹤——神鸟秃鹫——天灾无情

9月25日清晨,得便搭乘当时玛多县委喇秉礼书记的车去20公里外的黑河乡一带考察。上午10时许,在野马岭山顶,我下了车,约好傍晚6时左右车从黄河乡返回接我,要求我提前赶到公路边。

考察过程中,在山下一处叫“宁果龙洼”(藏语,意为“人头沟”,想必是从前这里死人太多的缘故吧)的地方,我发现了一片长势很好的野生披碱草,植株高大,种籽饱满。作为可供栽培驯化的优良牧草,是当地理想的野生种类,可望解决多年来困扰本区草原建设的外引牧草在黄河源区种籽不能成熟的问题,这对当时正在从事草原科技工作的我简直就如获至宝,别提多高兴了。
因为玛多县是一个纯牧业县,人工栽培牧草是当地草原建设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内容。然而,由于这里地处高原,平均海拔在4 500~4 800米,气候寒冷,冷季漫长而暖季短暂,没有绝对无霜期,植物的生长期一般只有80~120天。以往的引进牧草都因气候因素而不能正常完成其的一个生活周期,因而不能结籽或种籽不能成熟,所以,每年建设人工草地所需的草籽都要从其它地方引进,严重地制约了当地草原建设的进程和牧业生产的发展。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从当地的野生牧草中选择抗逆性强,而又种籽能够完全成熟的优良种类,进行人工驯化并扩大栽培,建立玛多县自己的草籽基地。这一课题由我带领县草原站的另外两名科技人员承担。多次多处的调查,今天终于有了结果。
无需虑及其他,我便开始采集草籽。由于没有工具,只好用手捋。几个小时下来,直捋的双手虎口处及手掌全部脱了皮,露出了肉,鲜血淋漓,然后用手绢包扎后继续捋。当时何以有如此一股劲,竟不顾双手鲜血又染红了手绢,或许这也是一种职业病。
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我才起身收拾所采的草籽,准备返回,这时也才感到饥渴难耐。但是,喇书记的车却还未来接我。于是,我只好背着采集的草籽慢慢地顺路朝黑河乡的方向走去。由于饥渴,加上又冻又累,直到凌晨2时多,才在荒山野洼中摸黑钻出了“人头沟”,走完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冒昧地敲开了乡书记多杰龙珠的家门,借吃借喝又借宿。
第二天,当司机开着小车寻访到我时,才知头天喇书记在黄河乡由于开会开到很晚,所以,当晚住宿在黄河乡。他们认为我会返回野马岭找沿途的养路道班借宿一夜,可我却舍近求远,摸黑翻山越岭地返回了黑河乡投宿。
回县上后,经称重,我共采集了4.5公斤草籽。第二年,玛多县草原站的科技人员用这些草籽建立了第一块野生种优良牧草驯化试验田。后来经过我多年繁育,建立了三块共150多亩的牧草种籽繁育基地。这项工作的成功,为海拔4 300多米的玛多县在建立人工草场中,用驯化当地野生优良牧草代替引进牧草以解决草籽来源问题奠定了基础。
2月份是黄河源区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季节。为了采集更多的野生草籽,玛多县草原站的科技人员决定利用冬日去鄂陵湖周围专程采集。我顺便带着自己采自黄河源区的所有植物标本,来到鄂陵湖边的措日尕则,向当地藏医土德请教了有关藏药用植物的问题。
如果说夏日的鄂陵湖因碧波荡漾、鱼禽戏水而使人心旷神怡的话,那么,冬季的鄂陵湖除了寒风日日扫过千里冰封的湖面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景色了。但是我们却可在这时领略到大自然的另一种美——冬日的美。在这里,我们如同到了一个用白雪凝固的世界中,山是白的,路是白的,湖水也凝成了白色。阳光下的白雪闪烁着金星,覆盖了辽阔渺远的河源地区的群山莽原,远处白茫茫的一片,起伏的山峦仿佛大海涨潮时连绵不断的白色波涌,银亮眩目,给人一种北国冬日的雄浑壮丽和静谧超脱感。这种感觉常使我忘记零下四五十摄氏度的严寒和八九级大风的侵袭。
我和玛多县草原站的扎西、羊拉两位藏族同志决定徒步去鄂陵湖中的小岛上考察并采集野生草籽。大约20多公里的冰面对我们来说可真是一段艰难的路程。我们上午10时出发,在晶莹的冰面上来回一共走了10多个小时。鄂陵湖冰的厚度谁也没有测量过,但估计最少也应超过2米厚。若不考虑摩擦力的话,起降飞机当不成问题。若能开辟成滑冰训练场的话,则或许可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同时也是海拔最高的滑冰场了。我竟至于后悔自己应该带一双冰鞋来。
冰面上并非是一律平坦光洁,时而也会有一两条裂缝,宽度从几厘米到几十厘米不等,深度有时也可达一米以上,而长度竟可达几公里,就像地震的裂缝一样。走在上面,脚下不时会传来冰层冻裂的声响,一声裂响有时会像游蛇一样连续不断,一直传到很远。去时只有微风,倒不觉得累。待回来时,早已刮起了10级左右的大风。
在空旷坦荡而又光洁的冰面上,我们顶着无遮无拦的大风,冒着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严寒,多少次被刮得连连倒退并不时滑倒于冰上。究竟滑倒过多少次,已无法说清,只是膝盖和双手已多处受伤。我又一次体验了逆风在冰面上行走的艰难。后来,天又下起了大雪,在暴风飞雪的夹击下,我们经常喘不过气来,更无法张嘴呼吸,而是需要不时地背过身去,喘息一会儿再走。计算回来的时间,比去时整整多走了一个多小时。当地的一位藏族老牧民说,他在这里生活了60多年,还从没有去过湖中小岛,更不要说是在这样的大风雪天气里徒步在冰面上走一天。
第三天,汽车把我们送到与鄂陵湖一山之隔的扎陵湖的黄河入口处。这一带在夏季由于水多沙滩软,汽车是难以行驶的。这湖中有3个小岛。比起鄂陵湖来,扎陵湖由于水浅,平均只有7~8米深,所以透过冰层,许多地方我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湖底的水草。况且最近的一个岛距离岸边还不足5公里。因此除了寒冷风大外,还算顺利。
4月14日,我随玛多县政府组成的草原建设规划调查组骑马去考察各乡的草原建设情况。第一站,我们来到了黑河乡。
黄河源区作为闻名于世的“中华水塔”,不仅分布着无数的河湖水域、山泉、冰川,而且分布有大片的高寒类型的湿地,这是高寒生态系统中物种多样性最为丰富的地方。高寒沼泽草甸就是这高寒湿地其中比较典型的一类。
黑河乡的野马滩一带就是典型的高寒类型的沼泽草甸,辽阔坦荡,水草丰盛。每年夏季,这里都栖息着许多水禽和野生食草动物。黑颈鹤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到达野马滩时,先后看见了好几对名贵的黑颈鹤。这是我国青藏高原特有的珍稀禽类,驰名于国内外,被列为国家一类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有重要的文化交流和科学研究及观赏价值。美国的鹤类研究中心早就收集齐了世界23种鹤类中的22种,但至今独缺黑颈鹤标本。
每年的三月初,尽管这里仍被白茫茫的冰雪覆盖着,大地依然冻得硬如铁石,但是,黑颈鹤就已经从南方的越冬地飞回到这里,为繁殖它们的后代进行早期的准备工作。飞行时,它们都是列队而飞,有时排成“人”字,有时排成“V”形,还有时则排成一路纵队,不紧不慢地挥动双翼,动作轻盈,姿态优美。
黑颈鹤是目前世界上鹤类中濒危程度最为严重的一种,全球仅存不足千只,已列入国际濒危物种“红皮书”中。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的一些湿地中,黑颈鹤多以少量或零星分布,一般2~10只,最多也不过20~30多只,很少有更大居群一起活动的。黑颈鹤的觅食和繁殖地多选择在高寒沼泽湿地或高寒沼泽草甸,湖滨草滩等处。这类地方人烟稀少,水草丰美,食物充足,因而就成了黑颈鹤的理想栖息地。
千湖之县的玛多,到处都是黑颈鹤繁衍生息的“世外桃源”。黑颈鹤的食物多以鱼、鳅类、贝壳等动物和高原植物的种子和根茎类等为主。传说黑颈鹤同天鹅一样实行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并且从不离异,任何一方丧偶后也不再另觅新欢,而独老终身。当地的藏族同胞历来就有爱鸟护鸟的传统,特别是对黑颈鹤更是视为象征着吉祥、幸福的神圣之鸟从不加害,一些寺院还饲养着黑颈鹤。
我们试探着骑马靠近了其中的4只,距离不足50米,静静地观看着它们,成双成对不住地点头伸颈、追逐嬉戏、迎风展翅、跳起旋体的轻盈舞姿,以及单足伫立凝神远眺或悠闲踱步,埋头觅食、引颈鸣叫、有唱有和的优美姿态,许久都舍不得离去。从其举止的亲密程度看显然是两对恋人或是两个家庭,这其中有许多动作都是黑颈鹤之间的求偶行为。一旦双方情投意合,接着就会筑巢安家,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直到生儿育女。
黑颈鹤一般到5月初开始产卵,通常每窝产卵两枚,历经31~33天的夫妻轮流孵化,? 雏鸟便可出壳。幼鹤出壳后10多个小时即能下水游泳。它们浑身毛绒绒的,使人见了甚觉可爱。母鹤对它们更是爱护倍至,精心喂养。但是,它们之间却并不团结,而是经常相互打斗,有时竟难分难解,甚至出现伤亡。这种在鸟类中少见的不良行为,或许也是黑颈鹤数量奇少的原因之一吧,但是,作为一种生存竞争的行为,这又或许是符合自然法则的。
秃鹫是青藏高原上最大的猛禽,体重有七八公斤,双翅展开时接近两米,令人生畏。在野马岭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上,我们看见约有一二百只的一群秃鹫围着一头死牦牛正在抢食腐肉。死牛周围方圆近百米的地方星星点点地站着的全是秃鹫,它们全身乌褐色,颈部秃裸无羽,颈根部的领羽外翻呈淡褐白色,恰似围了一条绒绒的毛围巾。这种形象或许就是人称它们为“座山雕”的由来吧。而在死牛的身上,一二十只秃鹫挤在一起,推来拥去,各不相让。看见我们走近,便纷纷跳跃着奔向远处而并不飞走,而当我们刚一离开,它们便又争先恐后地跳向死牛。
藏族同胞中多有天葬的习俗。即把死者的遗体送到专门的天葬台。再经过一套简短的宗教仪式之后,将遗体分割、剁碎,让秃鹫吞食,吃得越干净越好。他们相信,这种天葬会使死者的“灵魂”升入“天国”。
秃鹫一般在森林中的大树上营巢产卵,繁殖后代。但它们的觅食地却经常在没有林木生长的高山草原地带,所以,经常需要长途飞行。与秃鹫在长相生活习性等方面相似的还有一种胡元鹫。顾名思义是因为它长着一撮小胡子,同样也是青藏高原上的大型猛禽之一。
随行的玛多县畜牧局长蒋明耀告诉我说,秃鹫是当地人们心目中的“神鸟”。这种场面除了在天葬台,一般人平时不易见到。秃鹫有时比这还多,它们的力气很大,据说十几只秃鹫可以抓起一头牛来,飞上空中。然后在一定的高度将牛扔下来摔死,再行饱餐。牧区也有羔羊和牛犊甚至小孩被秃鹫抓走的传说。今天这种场面对我来说,虽已在高原上跑了十几年,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由于秃鹫和胡元鹫是藏族同胞心目中的“神鹰”,所以,人们普遍对它们敬畏有加,它们也早被国家列为二级保护动物。
在鄂陵湖东边的几个小湖周围和一些山坳处,我们发现了成群死亡的藏原羚,少则几只、十几只,多则几十只。它们皮贴骨头的身躯已经冻干或被乌鸦、老鹰等啄洞掏空了内脏和腐肉,只有头骨和油光黑亮的羊角还完好无损,等待好奇者捡回制作工艺品。它们是在去冬大雪灾中因饥寒交迫而未能逃脱厄运。
不光野生动物,就连牧人家养的牛羊每年冬天都会因雪覆草山,无处觅食而大受损失。若遇到特大雪灾,损失就更惨重。大自然的冷酷无情是不在乎灭绝物种的。河源区的自然环境对所有的生物的生存能力来说都是异常苛刻的。但愿我国也会有一个类似“绿色和平组织”的机构,在野生动物的种群面临劫难时,能动员社会力量来拯救这些人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