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高爽,德国海德堡大学自然科学博士。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LAMOST博士后,北京师范大学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是银河系结构和演化。面对星空,会让我感到平静和愉悦。同时兼顾科研工作和科普宣传,发表系列科普文章,主讲过十几次科普讲座。始终坚信,天文学吸引人不仅因为它神秘,而应该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拉近人与科学的距离,使大众感受到宇宙的美。热爱文艺,喜欢旅游和摄影,写写博客和散文,打非洲鼓,听音乐剧,烹调美食,这些都是日常的最爱。自认为科学工作者不必须是厚瓶子底眼镜+陈景润风格,也可以是有审美的小清新。

为什么我们如此恐惧科技

高爽
2014年08月13日
如果一种食物打着“不含任何化学物质”、“不含任何添加剂”的旗号,就会得到消费者的信赖。如果一个化学工厂建在自己所在的城市,就会带来恐慌。飞机失事后,人们就不敢坐飞机。从媒体上新学了“辐射”这个词,就觉得家里的所有电器都可疑。认为天然的比加工的都要更可靠,不相信工业,不相信化学,不相信转基因,坚持认为人为干预是不可取的……
以上这些现象,就在我们身边。每天的微信朋友圈里都有很多人转发着各种各样的这类消息。今天的人们,已经没有能力甄别信息是否可靠,各个媒体的说法相互矛盾,专家和学者之间口诛笔伐不断。一条介绍坐月子食谱的信息前头说要少吃淀粉等糖分,怕引起肠胃胀气;后头就说要多吃甜点补充体力。这真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今天,普通人和科学技术之间有着微妙而尴尬的关系。一方面,我们的生活一刻也离不开科学技术的帮助。我们离开了电力一天都觉得难受,这其中有很大的比重是核电的贡献。我们离开了电器、通讯设备、化工原材料,就寸步难行。我们每天吃的、喝的都是化学工业的帮助。可是另一方面,我们又把这些科学技术当做洪水猛兽加以防范。
所谓防范,却不得要领,完全是非理性的恐慌。深入学习的成本太高,转发谣言确轻松简单。对于不了解的事物的危害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这就让人们甘心情愿身处这样的尴尬境地。科学与技术,成了特别熟悉的陌生人,成了最友好的死对头。
要知道,我们觉得最天然、最绿色、最有营养的胡萝卜,就是几百年前荷兰园艺师对野生胡萝卜人工杂交繁育的结果,因为荷兰人喜爱橘色,所以才把胡萝卜培育成橘色。可是恐怕没有人觉得这种人工干预自然的行为有害。
反过来,化学工业人工合成添加剂,可以保证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尽可能少的混入杂质,比自然来源的成分要可靠的多,杂质少的多,可是却被当做不能接受的“有害物质”对待。
今天的种种非理性的荒唐思维,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而是积累了100年的结果。始作俑者,恐怕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对科学的态度。
曾经,国人不把科学当做显学,奇技淫巧的帽子戴了千年。五四之后,科学被赋予了拯救国家乃至世界的崇高使命,谁反对科学谁就是坏分子,谁阻碍科学谁就是反动派。科学成了一切中的一切,最高中的最高。所有的思想、行为、决策、计划都必须打着科学的旗号进行,否则就不够权威、不够有说服力。再后来,科学具体化体现为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需要考试的学科。学生们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的练习题,直到有一天在心底里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为止。科学又成了升学的敲门砖和厌恶的题海。
今天我们提倡所谓科普、科技兴国什么的,我觉得与其说要去传播科学的知识、定理、定律、公式,还不如认认真真反思我们自己对科学的态度。科学究竟是什么?科学和我们是什么关系?不回答这些问题,就只会有更多的谣言、更多的恐慌、更多的非理性、和更多的神话科学的荒唐。
科学之所以不同于宗教,是因为科学从来不会坚称自己全知全能全面正确。相反,科学和科学家最伟大的地方,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永远认为自己还有很多问题不曾发现。我们在高考练习册上做过的每一道题都有可能变成未来的错误,我们在博士论文答辩中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在未来被证明是错误的。而且,这个未来不会很久远。
之所以我们觉得化工可怕、辐射是怪兽,我们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安全感,我们觉得危机四伏,我们觉得对谁都信不得,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其实未曾有过信仰什么的习惯,强迫的信仰只会痛恨信仰。另一方面,我们信的又太多。也许,我们可以尝试着过上一年的实验性生活,不在醒来的时候看新闻,不去关注新闻评论和各种消息,不主动了解杂志和媒体的宣称。在这一年中,我们也不会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反而会清洗头脑,不让一锅浆糊在脑子里打架。
百年前,有人坚持认为飞机代表着邪恶;有人坚持认为马车才是主流,汽车只是玩具;有人坚持认为电脑内存超过1兆就是浪费和没有必要。我不愿嘲笑这些思想,因为我们今天正秉持着高贵不到哪里去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