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陈安国,浙江省临海县人。1958年7月毕业于北京大学生物系动物专业。先后在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北京)、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西宁)和亚热带农业生态研究所(长沙)从事农业害鼠害虫生态与控制研究42年,主持完成中科院、省和国家的重大、重点、攻关、科学基金及国际合作项目的课题12项,参与8项。1992年10月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主笔或合作正式发表研究报告为主的科技论文70余篇、专著4本,并写作科普作品20多件。代表作有《小家鼠生态特性与预测》(1993,科学出版社)、《长江流域稻作区重要害鼠的生态学及控制对策》(1998,《农业重要害鼠的生态学及控制对策》第3章,海洋出版社)等。与郑智民、姜志宽合作主编《啮齿动物学》(第二版于2012年由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

小耗子能闹大灾——北疆小家鼠大暴发揭秘⑴

陈安国
2015年11月09日

1967年天山北麓农区小家鼠大暴发

清亮的月光洒向绿洲,青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微微飘香,丰收在望。不料第二天早晨百亩小麦田只矗立着光秃秃的细杆!后来,这惊人的状况又陆续发生在胡麻、豆类、玉米、高粱和水稻等作物地里。北疆小家鼠人们甚至白天也见到成群灰褐色小鼠,从一片田涌向另一片田。田间作物被吃光了,又涌进人房,家具、衣服被咬烂,粮食、蔬菜被围食——挂到墙上、吊在樑上也不能幸免;娃娃睡在床上,耳朵、鼻子、手指、脚趾会被啃掉。塔吉古丽将婴儿抱在怀里坐着不敢躺,库尔班蹲在门边拿着棍子顺势掠去,一棍能扫死十几只;马老爹在生产队库房里用脚踩,一脚掌踩死五六只,揭起1张羊皮,下面蹿出十多只。当地那时习惯“打冬场”,作物收割后先堆放在打碾场。石河子一农场9个小学生在碾场翻高粱垛,70分钟打死共61公斤(平均每公斤72只);另一农场2人50分钟打死721只,平均每人每分钟打死7只!农建师有个团在打碾场堆放玉米棒2.5万公斤,仅1个月就被鼠盗食损毁1/3;于是全师发动员工灭鼠,11月16–25日10天内,1个农场和2个团分别捕杀1 094 770、556 000和318 635只,绝大多数是这种灰褐色小鼠;其中,农场在碾场周围挖“防鼠沟”(土沟壁向内倾斜,上口宽约30厘米、下底宽超35厘米,深40~50厘米,专人巡查杀灭),在周长100米的沟内共灭鼠14.7万只。玛纳斯县繁育场130户居民在12月的7天捕杀2.3万多只,平均每户177只。……
这是1967年新疆天山北麓农区小家鼠大暴发时的情景。
1968、1969年我们到当地调查,不论农田、人房,都未捕到几只小家鼠(其原因后篇再述),不禁对所报上述鼠情暗暗怀疑是否夸张。然而,1970年却让我们亲身经历到。

1970年伊犁谷地农区小家鼠大暴发

1970年小家鼠再次在伊犁谷地农区大暴发,伊宁市6月下旬组织机关干部和学校师生2千多人下乡,7天在10万多亩作物地内灭鼠30多万只。表1霍城县红旗公社围绕农田挖“防鼠沟”,总长370千米,6–9月共截获鼠类(几乎都是小家鼠)22.5吨,按每公斤72只估计为162万只。秋收后,小家鼠拥入场院和住宅。10月初我们亲至该公社,10月3日在公社粮站一约150平方米的仓库内查到253个鼠洞,几个人数小时就逮到900多只小鼠;10月7日夜四大队三小队农民们在玉米碾场仅用2个多小时就打死8千多只。在住房,五大队一农户用布袋诱捕160多只;四大队一户在2间房内各挖1个土坑,首夜捕鼠220多只,次夜再获170多只;另一户在家屋内埋2脸盆和1铁桶,各盛适量的水,一夜共淹鼠400多只。我们当即给28户农民78个铁夹,让他们在自家每间房置1夹,打着就再支起,仅2天就捕鼠3851只,每间房日均捕25只;其中有1夹1夜竟连捕150只,就是几分钟即打到1只。北疆农民当年住的土房,每间约15平方米,进鼠量如此之大,若非亲眼所见,确难置信!表1是当年我们亲自置夹调查的结果。

小家鼠暴发于失防 ?农业损失重大

小家鼠1970年大暴发范围是霍城、伊宁、察布查尔和特克斯等县。1967年其暴发肆虐范围更大,在整条天山北麓山前平原农业帯,东起木垒(西部),西达乌苏,涉10县和2市(乌鲁木齐、石河子),跨越500多公里。以昌吉、塔城2个州为中心,该年春季鼠情就异常,农民春耕犂地,不断翻出一窝窝肉红色赤裸的小鼠崽, 5月份春作物就已遭显著危害。这是平常年份没有的情形,可是正被莫明的“文革”冲击得晕头昏脑的人们失于防范,小鼠暗中增殖,演成大患。到夏末秋初,该2州中央几个县(场)陆续发生几十亩、上百亩作物一夜之间被鼠盗食糟蹋殆尽的惨况。大多如玛纳斯县塔西河公社保林八队,7月中旬小麦损失率为40﹪,8月上旬玉米损失率为83﹪,8月下旬高粱受害率亦达60﹪;表2该公社保林六队种植的200亩红花(药材)无一朵收获,石河子安七农场40亩绿豆只收1.5公斤。表2是中心区2个生产队受鼠害实录,真是触目惊心!昌吉州东端的吉木萨尔县有些社队受害也很重,三台公社西地大队小麦受害率为60﹪,玉米、高粱则达90﹪。据自治区当时不完全统计,该年北疆农区仅粮食一项,因鼠害损失达15万吨(即3亿市斤)。后核查天山北麓农业区(10个县加域内的建设兵团垦区)实报粮食总产量,丰收的1966年为73.23万吨,1967年骤降为52.22万吨!此减产减收有多方面因素,鼠害损失无疑占大头。

上世纪小家鼠在北疆在外国多次暴发成灾

小家鼠俗称小耗子,北疆小家鼠身躯比人手拇指大一些,成年体重约18克(据8年记录的1740只性成熟鼠统计,平均17.6克,其中最轻者10克,最重者雄性29克,雌性孕鼠35克)。暴发时其体重偏小但数量甚巨,连吃帯糟蹋,造成农田和室内物资损失惨重。此等大暴发成灾,在天山北麓农区有1922、1937和1967年3次,伊犂谷地农区有1955和1970年2次。据当地民众普遍回忆,旧社会那两次因作物绝收,曾闹得贫苦农民逃荒要饭。新中国政府则每得悉灾情就迅速组织灭鼠与生产自救,及时提供返销粮和赈灾,保障了当地有灾无难,人民生活安定。
小家鼠与人类伴生,全国、全世界凡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有分布。如此大发生,我国其他地区未曾见闻,但国外有报道,仅20世纪在北美、澳洲、欧洲和前苏联,就有将近20次。1916-1917年澳大利亚小家鼠大暴发,也造成价值高达100万英镑的粮食损失;1961-1962年在澳大利亚南部麦作区再次大暴发,为害面积达10 360平方公里,而彼时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草原上小家鼠夹日捕获率亦大多达到50﹪~60﹪。

大暴发之外还有小暴发

小家鼠上世纪在北疆5次大暴发之外,还有多次小暴发。表1所示“捕获率”是鼠的相对数量指标,系采取“夹日法”调查所得。即用铁板夹,以生倭瓜籽为饵,每个调查地块约100个夹,循一直线走5米摆置1夹(住宅区则是每1间房置1夹),放置1昼夜(下午置、翌晨收),按实收夹数计算百夹捕获鼠数,称“夹日捕获率(﹪)”,可反映鼠在该片的相对密度。由于是一线向前隨机放置,不得特意寻找鼠洞、鼠迹专注捕捉,而正常情况下鼠会各自保持一片“领地”互相分隔开,所以平常年份每百夹只会捕到一二十只鼠。1970年10月上旬霍城5类主要生境小家鼠平均捕获率达50.70﹪,这是“大暴发”状况,其实此时当地已过暴发顶峰并进行了大规模群众性灭鼠。1967年天山北麓农区无夹日调查数据,按群众描述作比对,估计其顶峰时平均捕获率应达60﹪以上。
1972和1974年,天山北麓农区小家鼠10月中旬在4个代表性生境(小麦地、玉米地、水稻田和田间荒地)的平均捕获率达30.32﹪和29.80﹪,是为“小暴发”,这2年夏秋作物亦遭相当大损害。这样较小规模的暴发在80年代还有几次。
请注意,以上所讲指标都是“各生境平均”数!不同月份、不同生境,以及同一生境的不同地块,小家鼠的数量分布是不均匀的。所以,除了人房鼠密度另算,我们每期田野查4个代表性生境,每类生境查2~4个地块(通常3块、300夹日以上),分生境计算捕获率,再取4者平均值代表该月田野的鼠种群数量水平。而各季小家鼠会有一定的“密集地”,秋季种群密集地是水稻田和玉米地或两者的茬子地。1972和1974年10月中旬在密集地的平均捕获率为45.73﹪和53.32﹪。——这就是说,大暴发年几乎各生境鼠密度都会达到50﹪以上,小暴发年只在高峰期“密集地”达到此水平,其田野4生境平均则为30﹪左右。
但即使小暴发时,个别地块的鼠密度也会极高。1972年11月28日,笔者在玛纳斯县一块稻茬地置小号夹99个,12个夹瓜籽被盗食而未击发,其余87个夹竟共捕得93只小家鼠,这是因为有6个夹子各同时打到抢食的2只鼠,致该次捕获率高达93.94%,并且几乎全部鼠尸都被其同伴取食而啃烂了。
每夹一下打到2只是罕见的,夹住的鼠当夜被其同伴取食啃烂则是暴发时的普遍现象,表明这时小家鼠实际密度已远超过每5米1只。

今后还须警惕鼠传疾病的潜在危险

文献记载,新疆小家鼠是鼠疫、野兔热(土拉菌病)、蜱传回归热(螺旋体病)、北亚蜱传斑点热(立克次体病)、脉络丛脑膜炎、狂犬病及一些肠道传染病病原体的天然宿主。所幸上世纪北疆小家鼠历次暴发未引起疫病流行。但隨着人口密度和流动性增加,对人兽共患病的潜在危险必须提高警惕。邻国哈萨克斯坦上世纪曾在小家鼠体内分离到鼠疫杆菌,而北疆小家鼠与该地小家鼠正是同一亚种!好在小家鼠染鼠疫后会在几天内急促死亡,不能成为鼠疫菌常备宿主,可是它会经常参与黄鼠、沙鼠等主要宿主的动物病流行,因而仍有可能当“二传手”传染人类。如今,褐家鼠已入侵并定居新疆,它更是传播鼠疫等鼠源性疾病的“能手”,两种家鼠联合,潜在威胁不容轻忽!

科学研究揭开“大暴发”神秘面纱

1967年北疆鼠灾上报国务院,周恩来总理极其关切。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北京)和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青海)鼠研工作者隨即奉命赴疆,在自治区治蝗灭鼠指挥部支持、各级农业部门与科技人员配合下,展开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经持续10多年的工作,分别写出《新疆北部地区啮齿动物的分类和分布》(科学出版社,1987)和《小家鼠生态特性与预测》(科学出版社,1993)等论著,揭开了北疆啮齿动物以及小家鼠大暴发的神秘面纱。
那遍地小鼠哪里来?暴发次年怎么不见了?哪些因素能引起暴发?能预测其暴发吗?笔者作为亲历者之一,今拟用几篇文字对此作些解读。